《师说》的回响:一篇课文与一个民族的学习基因
【来源:易教网 更新时间:2025-12-13】
一、一个十七岁少年的选择,震动了千年
李蟠这个名字,今天的学生大抵是陌生的。
课本的注释里,只有寥寥一行。但在公元802年的长安,在韩愈那间不算宽敞的书斋里,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做了一个决定。这个决定,让当时“耻学于师”的士大夫们侧目,也让一位孤独的倡导师者,提笔写下了那篇注定要流传下去的《师说》。
我们读《师说》,常被开篇的雷霆之语夺去心神。“古之学者必有师”。一个字一个字,像钉子一样砸下来。然而我每次读到最后那一段平静的交代,心总会软一下,泛起一阵复杂的温热。
“李氏子蟠,年十七,好古文,六艺经传皆通习之,不拘于时,学于余。”
你看,在那个以从师为耻、以门第相轻的时代,一个少年,凭着“好”字,凭着“不拘于时”四个字,走到了韩愈的面前。他学的是什么?不是时下流行的骈文,不是科举速成的套路,而是被大多数人视为迂阔的“古文”,是已然生涩的“六艺经传”。这需要多大的静气,又需要多纯粹的向学之心?
韩愈写“余嘉其能行古道”,这个“嘉”里,有多少是赞赏,又有多少是知音难觅的慰藉?他赠予李蟠的,不仅是一篇文章,更像是一面旗帜,一枚火种。他是在对一个少年说:你选的路,是对的。哪怕举世皆非,古道不孤。
千载之下,我们捧着课本,朗读背诵,为“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”而振奋。但我们或许忽略了,这篇雄文的缘起,竟是这样一份带着体温的私人情谊,是一个师者对一个笃学少年的深深致意。它从具体的人和事中生长出来,所以它的道理,才不干瘪,不悬浮。
这或许是《师说》给我们的第一个启示:所有宏大的教育理念,其生命力的源头,往往藏在一个具体而微的“教学相长”的瞬间里。那个瞬间,关乎信任,关乎勇气,关乎对学问本身毫无杂质的爱。
二、“解惑”之重:我们今日的“惑”,与古人有何不同?
韩愈定义老师,“传道、授业、解惑”。三者之中,他将“解惑”拎出来,作为从师的直接动因。“人非生而知之者,孰能无惑?惑而不从师,其为惑也,终不解矣。”
这个逻辑链条干净利落。有惑,是从师的前提;从师,是解惑的唯一途径。在古代的知识图谱里,这个逻辑近乎绝对。圣贤之道、经史子集,构成了一个相对稳定而高远的知识穹顶。学者的“惑”,多在如何登堂入室,如何领会微言大义。老师,便是那个引路人,手持地图和钥匙。
今天呢?
我们身处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。知识不再是高悬的明月,而是弥漫的空气,无处不在,又时常浑浊。我们的“惑”,其性质已发生了深刻的变化。它或许不再是“这句话的注疏何解”,而是“我该相信哪一句”?不再是“前路有几条”,而是“每条路上都挤满了指南针,我该看哪一个”?
海量的“业”扑面而来,各样的“道”纷纭争鸣。而“惑”,因此变得更深沉,更弥漫,更关乎选择与判断本身。当我们说“解惑”,早已超出了经典文本的范畴,它指向信息甄别、思维建构、价值锚定。
那么,今天的“师”在哪里?
他可能依然在学校的讲台上,但绝不止于此。他可能在一本好书的字里行间,可能在一门精心设计的网络课程里,可能在一个引发深度讨论的社群中,甚至,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某位有专长、有见解的朋友身上。韩愈说“无贵无贱,无长无少,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也”。
这个光辉的平等思想,在今天的技术背景下,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实现可能。
“师”的形态在泛化,“从师”的方式在革新。但内核没变:依然是那颗主动的、谦抑的、为了解除内心困惑而四处探求的“学心”。李蟠“不拘于时”的“时”,是耻于从师的流俗;我们今日需要“不拘”的“时”,或许是浮于表面的信息焦虑,是迷失于众声喧哗的懒惰。
真正的学习,依然需要一种定力,穿透迷雾,去识别、去跟随那些能真正为我们“解惑”的人与智识。
三、从“句读之师”到“问道之师”:一个永恒的警惕
韩愈刻薄了一笔,却也犀利无比。“彼童子之师,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,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。”他把只教断句、识字的老师,和“传道解惑”的老师,做了一个区分。
这不是贬低基础教育。恰恰相反,他指出了教育的一个潜在陷阱:停留在“句读”阶段,而忘了教育的终极目标是“解惑”与“闻道”。用今天的话说,就是满足于知识的灌输和技能的培训,而忽视了思维的启迪、人格的塑造与价值观的引领。
“句读之不知,惑之不解,或师焉,或不焉,小学而大遗,吾未见其明也。”这段话,像一记警钟,响彻古今。
看看我们的周遭。“小学而大遗”的现象,是否换了模样,依然存在?我们是否在孜孜不倦于各种“句读”之学——分数的精确、排名的先后、证书的堆叠、技能的速成——而对于更根本的“惑”,关于人生意义,关于社会关怀,关于审美与创造,关于如何与自我及世界相处,却常常“不焉”,常常“遗”忘?
教育若只剩下“句读”的竞争,便是“大遗”。学生精熟于解题套路,却对知识背后的思想脉络茫然;擅长在标准答案中得分,却无力在复杂现实中发现和提出问题。这便是新时代的“惑之不解”。
韩愈向往的“师”,是“问道之师”。这个“道”,在唐代是儒家之道。在今天,我们可以将其宽泛地理解为一切指向真、善、美的根本性规律与价值。能引导学生去探寻这个“道”的老师,便是将教育从“技”的层面,提升到“人”的层面的老师。
他们传授的,不是冰冷的知识点,而是观察世界的透镜,是思考问题的刀锋,是安顿内心的基石。他们解的不是一时一题之惑,而是人生漫长旅途中,那些关于方向与意义的根本之惑。寻找并珍视这样的“师”,是每个时代求学者的核心课题。
四、“巫医乐师百工之人”的智慧:向下的兼容力
《师说》里最有戏剧张力、最见韩愈愤懑的对比,出现在这里:“巫医乐师百工之人,不耻相师。士大夫之族,曰师曰弟子云者,则群聚而笑之。”
为何被士大夫轻视的“贱业”者,反而能从容相师?因为他们的学问是“实学”,与生计、与具体的手艺紧密相连。一道工序不懂,产品就出不来;一味药材不熟,可能就会出错。他们的“惑”是即刻的、具体的,他们的“师”是功能性的、必需的。这里没有那么多虚文缛节和身份包袱,只有“能不能做成事”的朴素真理。
反观士大夫,学问与“道”相连,本是更高远,却反而异化为身份和面子的装饰。向地位低的人求教是耻,向官位高的人求教是谀。学问被套上了沉重的社会等级枷锁,“从师”这个纯粹的知识行为,被社交规则扭曲得面目全非。韩愈喟叹:“其可怪也欤!”
这一幕,像极了某种历史循环的切片。在任何时代,当知识过于依附于权力、身份、潮流时,真正的学习精神就会萎缩。我们会更关心谁说的,而非说的什么;更在意姿态是否优雅,而非问题是否解决。
真正的求知者,需要一点“巫医乐师百工”的务实与坦荡。需要放下身段,只问真知在何处。钱穆先生治史,自称“一生都在为师友补课”;许多顶尖的科学家,在跨领域讨论中,常有如小学生般的专注与提问。这不是谦逊的姿态,而是求知的本能。他们保有了那种“不耻相师”的底层逻辑:在知识与真理面前,人人可为吾师。
这种“向下的兼容力”,是破除知识傲慢、保持学习活力的关键。它不仅是一种方法,更是一种心性。它要求我们承认认知的局限,拥抱来自任何方向的启迪。这或许比“圣人无常师”的榜样,对我们普通人而言,更具实践的指引意义。
五、写在最后:让“学于余”的故事,继续发生
《师说》是一篇宣言,但它始于一个温暖的故事。韩愈的慷慨陈词,是因为看到了李蟠身上那束“不拘于时”的微光。他是在为这束光辩护,并试图点燃更多的光。
我们今天重读《师说》,不应仅将其视为一篇需要背诵理解的古文经典。它更像一个跨越时空的叩问:
在我们的时代,“惑”是什么形态?
我们所“师”从的,是“句读之师”,还是“问道之师”?
我们内心,是否还葆有那份“不拘于时”的纯粹,那份“不耻相师”的坦荡,那份在茫茫人海与信息洪流中,识别并走向“道之所存”的敏锐与勇气?
教育的光谱,从古至今,已极大地拓宽了。但学习的核心困境与核心魅力,似乎依然如故。那是一种个体如何突破自身局限、如何与更广阔人类智慧连接的努力。
愿每一个求知的灵魂,都能找到他的“韩愈”。
更愿我们每一个人,在某个时刻,都能成为他人的“韩愈”——不一定是传道授业的职业师者,而是在某个领域、某个问题上,能以真诚与智慧,为他人“解惑”的分享者与同行人。
让“学于余”这样朴素而高贵的故事,在每一间教室、每一个书房、每一次真诚的交流中,继续发生。这便是《师说》那穿越千年的回响,在我们当下生活里,最真切的和鸣。
文章写完,窗外的天色正好。忽然觉得,韩愈与李蟠那次关于“古文”的交谈,离我们也并不遥远。
- 郭教员 武汉理工大学 材料科学与工程
- 熊教员 武汉纺织大学 纺织科学与工程
- 毛教员 湖北大学 化学生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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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张教员 湖北工程学院 化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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